Libra：新的全球货币诞生？

——专访经济学家、数字资产研究院（CIDA）院长朱家明

三联生活周刊：2019年6月18日，Facebook正式公布加密数字货币Libra计划，随即引发高度关注。 Facebook显然已经为此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，对宣布的时间有什么考虑吗？

朱家明：我觉得2019年年中的时机很重要。 至少有几个重要的时代背景：第一，人们对现有货币金融体系的弊端越来越失望； 一个段落。 再次发行类似的币意义不大，但大家积累了技术经验，完成了数字货币概念向年轻一代的大规模普及，舆论和技术准备工作基本完成。 如果还有第三大原因，可能是在5G全面到来之前结合一些新技术因素。

三联生活周刊：Libra是一种货币。 货币这个词前面可以加很多属性：去中心化的、数字化的、加密的、全球性的……你认为最关键的属性是什么，或者你对 Libra 的核心定义是什么？

朱嘉明：我对Libra的定义是超主权货币。 它不是主权货币，而是基于主权货币，或基于主权货币组合的货币。 它不同于比特币等私人货币，它与主权货币完全脱钩，因此被称为超主权货币。 随着Libra的出现，目前的货币世界已经分为三种：主权货币、私人货币和超主权货币。 我判断2019年会因为Libra成为超主权货币元年。

有人对“天秤座”的实体形态设计嗤之以鼻。 资料来源：The Verge（威廉乔尔）

三联生活周刊：美元、人民币、日元、欧元，今天人们熟悉的这些货币都是主权货币。 对于比特币、Libra等与特定国家无关的非主权货币，我们的经验和认知很少，有人认为它们无法成为“真正的”货币。 从更大时间尺度的货币发展史来看，货币与国家的关系是什么？

朱家明：我的观点是，货币经历了一个从自由到被国家垄断的发展过程。 现在区块链等新技术的出现，或许可以让垄断回归自由。

货币的本质是信任。 这种信托不取决于其发行人是国家还是个人。 在人类历史上，曾出现过任何个人、社区或经济实体都可以发行货币的历史阶段。 现在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货币应该是国家发行的，有国家主权的因素，就像今天的人民币、美元、日元、欧元。 距英格兰银行成立仅一百年。 人们现在太容易被主权货币的经历蒙蔽了双眼，无法想象货币最初的多元化场景。 凯恩斯说，如果重新研究货币，将会改变人们的整个历史观。

在当代世界，国家和政府完全垄断了货币，相当于政府控制了财富的来源。 当政府愿意发行更多的货币时，就会导致通货膨胀和财富缩水，而老百姓基本上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阻止。 比特币和区块链是证明货币可以恢复原状的技术手段和可能性。 货币之间的多元化和竞争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情况，这个时代很可能会再次出现。

经济学家、数字资产研究院院长朱家明（保定摄）

三联生活周刊：人们很自然地会将Libra与比特币进行比较。 比特币具有更高程度的“非主权”——去中心化更彻底，不与主权货币挂钩。 Libra 可以被认为是比特币的妥协或妥协版本吗？ 如何理解 Libra 与现有货币体系和新兴加密数字货币的关系？ 是杂交的产物吗？

朱嘉明：Libra不是任何其他事物的简单延伸或妥协，而是一种新的组合创造。 Libra 是以下三者的结合：凯恩斯提出并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采用的货币理念； 中本聪通过比特币进行区块链技术实验； Facebook自身的社交网络优势。

Libra 是根据一篮子主权货币的组合来决定自身价值的，这与之前的凯恩斯主义计划不谋而合。 1944年，几个主要国家建立了所谓的布雷顿森林体系。 其基本特点是美元与黄金挂钩，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。 其实背后还有一个被否决的方案，那就是凯恩斯的一篮子货币。 1971年，尼克松结束了布雷顿森林体系。 因为货币和黄金是脱钩的，所以必须有一个组织来协调各国货币的价值。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变得重要，它负责稳定货币之间的汇率。 为此，它创建了特别提款权 (SDR) 系统，该系统根据一个国家的实力对不同货币进行加权。 这其实是1944年凯恩斯的想法，也是今天Libra所采用的想法。

比特币是基于2008年朋克密码学运动的自下而上的产物，其特点是民间化、加密化、数字化。 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超级账本的概念，即由“块”形成的“链”产生的不可更改的去中心化账本。 Libra 也有这些特点，但有一个重要的区别，就是不再像比特币那样通过“挖矿事件”进行发币机制——这也是比特币的诸多弊端的来源。 比特币对 Libra 的贡献是提供了区块链思维和技术的早期实验。

Facebook 的另一大优势是其 27 亿用户，这些用户可能会自然而然地转化为 Libra 用户。 如何理解这27亿用户？ 大家只是笼统地知道这个数字很大，但是当你分析一下地域分布的时候，你就会大吃一惊。 美国人口加起来才3亿，印度的Facebook用户最多也就是几千万，那么Facebook剩下的20亿用户去哪了？ 其实绝大多数在发展中国家，中等收入国家类似比特币的还有什么，也就是新兴市场国家。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跨国网络，而是一个遍布全球偏远乡村的系统。 以前广告说的是“有路的地方就有丰田车”，现在几乎做到了“有互联网的地方就有Facebook”，那么下一步可能就是“有互联网的地方”有互联网，就有Libra。”

一个更贴切的比喻是，Libra就像一辆汽车，有英国的引擎——凯恩斯的货币思想，有日本的传动系统——比特币带来的区块链技术，再配上四通八达的底盘和轮胎——Facebook自家的2.7亿用户。 这不是单一事物的简单变体，而是理性设计的新组合。

天秤座广告

三联生活周刊：Libra在技术上有没有真正的创新？ 区块链、社交网络，这些好像都是存在的，Facebook把它们放在一起，创新点在哪里？

朱家明：Facebook在这个过程中也开发了新技术。 比如要使用的编程语言是自己开发的类似比特币的还有什么，叫Move，而不是C++等传统编程语言。 专门为这套新型金融技术开发的低级语言给了人们极大的想象空间。

更重要的是，合成本身就是创新。 Libra 不仅仅是一种新货币。 事实上，Facebook 已经提出了一个技术基础架构——infrastructure。 本白皮书中提到的术语可能被低估了。 它正在重组所有技术：传统的金融技术，即Fin-Tech和各种金融产品； 互联网技术、社交平台技术； 和区块链。 未来会不会和AI、5G结合？ 大概。 它将是一个适合未来金融形态的超级基础设施，是所有现有银行都无法挑战的。 上述技术都是现成的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将现成的东西组合在一起。

另外，在创新方面，Facebook创造了一种新的社会关系和组织形式，就是超级节点联盟。 为什么VISA、MasterCard、PayPal都愿意加入呢？ Facebook建立的是一个平台，让这些加入者必须受益。 当 Facebook 让所有会员受益时，它自己也会受益更多。 也承诺未来不垄断利益，而是与更多人分享更大的利益。 从这个意义上说，Libra 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互利模式。

三联生活周刊：也是一家拥有大量用户和技术基础的大型互联网公司。 为什么 Libra 不是 Google 或 Amazon 做的，而是 Facebook 做的？ 未来 Libra 是否有可能遇到可比的竞争对手？

朱家明：Facebook社交系统点对点的连接方式，天然契合区块链思想和未来的货币应用场景。 区块链技术的加入，将Facebook打造的点对点互动平台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 谷歌不具备这个条件。 尽管谷歌用户遍布世界各地，但他们之间并不需要相互交流。 亚马逊也是如此。 用户都是客户，他们之间没有横向关系。 腾讯和Facebook有相似之处，但即使腾讯、阿里等强强联手，也有一个很大的缺陷，就是没有跨界，这让它们无法成为全球货币的始作俑者。

三联生活周刊：可以预见，一种新的全球货币必然会挑战现有的利益格局。 这将如何影响国际政治？

朱家明：Libra事件显然具有意识形态、政治和社会层面。 比如，它是增强还是削弱了美元的霸权？ 答案是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。 但我认为这些角度不应该是讨论Libra事件的唯一途径，更不应该是讨论问题的前提，或者应该是对整个事件的全面、多角度的认识。

目前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没有解决，那就是Libra无疑是遥遥领先于全球的金融监管和法律体系。 是前者对后者让步，还是后者适应前者？ 这将是一个主要问题。

三联生活周刊：毕竟天秤座的消息才刚刚公布。 还有什么没看清楚的吗？ 整个事件最终可能具有怎样的历史意义？

朱家明：有一点我们需要特别注意，就是上面关于Libra的讨论和我们现在的理解都是基于Facebook自己公布的信息。 他们写了一份非常详细的白皮书。 但是那些不成文的呢？ 这就是我不知道的。 就像在白皮书发布之前，我们对他们“偷偷摸摸”的如此庞大的计划一无所知。 白皮书的背后，究竟隐藏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？

可以肯定的是，Libra 将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。 此时此刻，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正在迅速来临，这些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大问题。 关于天秤座事件，有以下几点不容小觑：其占据的理想制高点和思想冲击； 其开发和整合技术的能力； 它对与相关政府协调和改变法规可能产生的影响； 其总体影响对世界金融秩序产生冲击。 Libra事件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示范效应，未来的潜力更是不可限量。

（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26期，实习记者张玉萌亦有贡献）